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九十九章

關燈
第九十九章

聽見此問, 盧書憶目光凝滯,盯著面前的少年,暗忖李崇果然加派了夜驍營在驛館四周。

少年坐在梅花窗格之下,淡金色的日光聚集在身後, 唇色慘淡, 眉心那點朱砂卻鮮紅刺目。

他目光執拗, 暗含責怪之意。

那責怪好似沈甸甸的石頭般朝她襲來,同連日來的懷疑與疏遠壓得人透不過氣。

盧書憶低聲道:“這是我自己的事。”

李崇瞇起眼,好似不認識她那般, 靜了半晌後方才輕聲開口。

“這怎會只是你自己的事, 你忘了他的身份,也忘了你我的志願?”

少女呼吸微滯, 當即否認道:“我沒有忘!”

當年幽王一路勢如破竹地攻入京師, 導致天地倒懸,生靈塗炭,他二人親身經歷此亂,深知若無中央禁軍傍身,那麽獲取中原就會如探囊取物, 甕中捉鱉。

待到先帝傾其國力組織了左右虎賁軍, 現今卻旁落到奸佞之手……

無論是兒時的親身經歷, 還是世家大族的責任, 亦或是先帝允她入朝為官的恩情, 她無時無刻都不敢忘其志, 已經在傾盡全力助朝廷和李崇鏟除李懷景,重獲虎賁軍。

可元昇……

少女垂下眼, 低聲道:“陛下可願允我回到雍州振武兩道,重定抑制虎賁軍之策?”

緊接著, 卻聽李崇猛地咳嗽起來。

他難以置信地說:“你為了雍州世子竟想改變原定的計劃,你太讓朕失望,阿憶。”

盧書憶倏然擡頭,“裴孟君父女貪婪成性,以振武屯兵為要挾越發得寸進尺。若非他們鬧出許璨溺水案,孟晉和馮臨又怎會在城樓之上冒死進諫,害陛下受其逼迫。此計劃已是漏洞百出,為何不及時制止?!”

李崇依舊道:“那麽盧侍禦能保證你請求重回雍州振武兩道,半點沒有為雍州世子保命之意?”

“陛下?”

盧書憶生出了深深的無力之感,她原想竭力找到兩全之策,可李崇倒更希望她與雍州世子劃清界線。

他們各自別開臉,氣息都有些不順。

她無法否認李崇的話,也清楚即便否認,以他二人對彼此的了解,他輕易就能猜透那是哄騙的謊言。

好半晌,盧書憶決定將話題重新引至孟晉和馮臨之事上。

“昨夜,臣在回承天門的路上聽聞百姓對孟晉馮臨無不滿口讚譽。孟晉他們並不清楚雍州道之事,自然也不知道雍州世子將進諫定在昨日乃別有用心。陛下如今將他二人扣押,若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,將此消息流傳出去,陛下的名聲何存?”

李崇看了會她,覆又拿起書,說道:“是孟卿求盧侍禦來為他的阿弟說情?”

他哼笑了聲,“朕的臣子,無論入仕與否都與朕不是一條心,反在為人所用。”

盧書憶緊蹙眉宇,“臣不過就事論事,臣為他二人求情亦是在擔憂陛下。”

少年並未理會,只將視線傾註在手上的書本之上。

盧書憶感覺她的話如拳頭擊入棉花那般被全然無視,心頭未免窩火,不由上前半步。

“阿崇……”

李崇在這時朝她望來,幽幽地說:“盧侍禦身為朕的臣子,怎敢直呼朕的小字?”

此話一出,琴閣之內頓時一片死寂,不止盧書憶,就連春生以及琴閣裏的宮人皆露出了詫異的神色。

春生趕忙上前,朝他二人躬身道:“陛下病痛纏身,體力不佳,說了這麽會話也該歇息了。”

他對盧書憶做了個請的手勢,“盧侍禦不若等到陛下精神好些,再到甘露殿請談。”

盧書憶面容發僵,還在為李崇方才話句話,以及望向她的漠然神色楞神,瞧見春生一股腦地朝她使眼色,也知今日再說下去也是無果。

她行禮道:“臣改日再來看望陛下。”

少女跟隨春生挪步向外,不想尚未邁出琴閣,又聽木榻之上傳來了李崇低沈的聲音。

“盧侍禦在外巡訪已久,即已回京不若趁此時機好好將養些時日,況且你及笄已久,是該考慮終身大事。”

眾人又是一驚,若未聽錯,李崇這是要將盧書憶放閑的意思。

少女猛然回頭,不可置信地望向木榻之上的少年,可他只是神色如常地看著手裏的書。

她的腹部像是被只手扼住,吐出的聲音又短又輕。

“臣自問並無過錯,陛下難道不經過禦史臺的糾察就要將臣放閑?”

李崇只是道:“盧侍禦莫不是忘了本朝原無女子入朝為官的先例?”

盧書憶話音急切,“可臣亦參加了科考,是靠實實在在本事考取了功名。”

話到最後,她想到了科考那日,李崇原被先帝留在宮中查考學問,卻因在翰林院囫圇聽來個策論題目便私自溜出宮,將消息帶給了她。

誰知那題目原屬翰林院之人編造,盧書憶因此險些沒有寫完當年那道策論。直到科考結束,她好好數落了通李崇,當時他是怎樣承諾她的?

“就算阿憶未高中,待本宮登位亦會讓阿憶施展才華,封侯拜相,你我二人會是世上最親密的君臣。”

盧書憶面露譏笑,“陛下難道忘了當年之言?”

琴閣內靜得仿佛能聽見紙片落下的聲音,李崇終是放下了手中之書,朝她望來。

“朕亦想和阿憶做世上最親密的君臣,可你捫心自問,現在是否還與朕同心?”

他微頓,啞著聲音繼續道:“朕原以為阿憶不會如普通的女子,但你為那雍州世子幾次三番優柔寡斷,即如此,朕不會再放任你留在前朝。”

盧書憶垂下眼,心頭只覺諷刺。

無論她將利害分析得如何頭頭是道,如何自證清白,表明她沒有丟失懲處李懷景之心,李崇就是不願信她……

她得以入朝為官,甚至能夠參加科考,確是依仗李崇與先帝的特許,如今他想要剝奪這個權利自然輕而易舉,無需經過禦史臺糾察。

盧書憶擡眸,此刻他們不過間隔幾步的距離,但沒有哪一刻如現在讓她覺得與這個少年如此疏遠。

“臣明白了。”

少女撩開衣擺,匍匐下身,最後再與他行了個君臣大禮。

“謝主隆恩。”

木榻之上未再有聲音傳來,她直直起身,步履不停地邁出了琴閣。

春生覆雜地望向步伐果斷的少女,再看向木榻上面色慘淡的少年,心頭一橫,向李崇請辭道:“陛下,奴送送盧侍禦去。”

……

春光明媚依舊,各式各樣的風箏不知疲倦地飄蕩在宮殿上空,稀疏的歡聲笑語落入耳像是刻意勾起人的記憶。

那些記憶無不跟琴閣裏的少年有關,如今卻像是多了幾條醒目的裂痕,在腦海中浮現之時,只像在朝她露出尖利的嘲笑。

盧書憶無甚表情地行走在朱紅的宮墻之下,步伐越發快速,只想快些離開重重宮殿。

“盧侍禦,盧侍禦還請留步。”

忽聽背後傳來了春生的呼喚,她未理,仍在加快腳步。

春生緊跟幾步,終是攔在了她身前,抹抹頭上的大汗,如常地朝她扯起笑。

盧書憶瞧了眼,繞開他朝前走。春生跟在她身後道:“盧侍禦可知……”

少女打斷道:“我現已被他放閑,你今後切莫再如此稱呼。”

春生笑笑:“陛下想是說氣話。改明兒,待到陛下心情好轉,您入宮來哄哄陛下,他定會收回成命。”

說的氣話……

盧書憶望向春生,聯想到這幾次入宮,他刻意疏遠的冷漠態度,應是知道些內情。

“你可願告訴我,他為何會做此決定?”

“奴也……”

春生垂下腦袋,話語躊躇。

盧書憶見狀便繼續朝前走,心想他與李崇才是正經的主仆,怎會告訴她實情?

忽聽春生在身後焦急道:“盧侍禦可還記得在藏書閣那日的事?”

盧書憶腦中一醒,腳步頓住。

那日她因要去藏書閣追回那加了巴豆的食盒,擅自離開瑤光殿宴會,向李崇食了言……

所以他才擔心她繼續留在前朝,會為了元昇再次改變他們的準則?

原來他那時說的並未動怒都是誆騙她的話。

她扯開蒼白的嘴皮,虛弱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春生打量著她的臉色,小心說道:“盧侍禦,您可有話要奴帶給陛下?”

盧書憶只是搖頭,這便快步離開了宮城。

……

乘車輦一路回到盧府,再恍恍惚惚地到了雪鏡院外,發覺盧祈及盧惟岳夫婦都等候在院中,正圍攏在石桌旁閑聊。

瞧見她來,他們接連站起身,許是發現她難看的臉色,又紛紛露出了擔憂。

盧書憶低眉順目,本想整理好心情再進去,可再怎樣嘗試都無法做到。

在此期間,盧祈已經朝著她邁步而來。

“紫檀已經安頓在了廂房,上午還醒過一次,想是沒甚麽大礙。”

“是,多謝阿兄。”

“……關於小孟兄之事,聖人如何表示?”

盧書憶搖頭道:“我並未勸阻聖人,他還將我革了職。”

“甚……革職?!”

盧祈大驚失色,與盧惟岳迅速交換了個眼神。盧惟岳快步上前,緊著聲音問:“可是有甚麽不妥之處得罪了聖人?”

不妥?

只怕在李崇看來,如今的她處處都是不妥。

盧書憶心中洩氣,避開他們朝著自己的房間緩步走去。

盧祈父子還想追上去詢問,卻被令狐盈攔在了原地,搖頭示意他們莫去吵她。

少女獨自回了房,緊閉上房門,走到衣鏡前,看著鏡子裏的這身綠袍官服。

風吹日曬,陰謀算計都熬過來了,不想最後竟逃不掉親近之人的疏遠懷疑。

她用手蓋住臉,背脊輕顫。

……

聽著屋子裏傳來的細細的嗚咽聲,院中三人的心都如揪緊了般。

令狐盈擰著錦帕對他們父子道:“這可如何是好,你們可願入宮詢問聖人為何將阿憶革職?”

盧惟岳頜首,“某這就托人去打聽。”

父親走後,盧祈立在盧書憶房門外幹跺腳,令狐盈見狀便道:“你也莫急,你難道望了嘉鈺尚在雲硯齋等著聽他阿弟之事的結果?”

盧祈拍拍腦門,“某這麽把這事兒忘了。”

許是因為盧書憶被革職之事太過震撼,竟讓他將孟家兄弟拋擲了腦後。

“那阿憶這邊便勞煩阿母照看,某去找嘉鈺。”

“去吧。”

盧祈快步邁出了雪鏡院,剛走到院門外,竟見孟嘉鈺面色沈重地立在院前的芭蕉樹旁。

“嘉鈺?”

他詫異道。

孟嘉鈺搖了搖頭,示意不用多說,他已經知曉。

他擡頭看了眼天色,目光中流露出無力,看來只有親自去尋聖人要個結果了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